摄影家陈海汶对上海老工业有着浓厚的感情 —— 让“海鸥”在黄浦江边重新展翅翱翔

——《新民晚报》 A20版 钱勤发 2010年10月11日

        当海鸥牌照相机全机械胶片装配的最后一条流水线,在农舍里被陈海汶慧眼相识,并收入囊中变废为宝时,该是说一说写一写他这个人了。
        两度踏访田子坊,走近陈海汶。我不知他有多少头衔,诸如市政协委员、上海市摄影家协会副主席、上海三亚文化传播事业体艺术总监等,但我觉得分量最重的称谓,当数上海城市摄影杰出代表人物。我也不知他有多少摄影作品,但一本《上海老工业》画册、一本《中国的五十六个民族》画册,足以让我震撼。我更不知他收藏了多少照相机,但“海鸥”系列相当齐整,有100多台。他有一个愿望,要建一个上海摄影博物馆,到时奉上他收藏的所有中外照相机,包括那个镇馆之宝——海鸥流水线。
        陈海汶的故事是一个上海人上海情结的故事,很传奇,很有意思……

1、“咔嚓”声太神奇了

        1958年,“海鸥”建厂——上海照相机厂。这一年,陈海汶也降生在这个城市。冥冥之中,陈海汶的人生要与“海鸥”结缘一辈子。
        他最初结识这个小小的方盒子(海鸥照相机),是在初中毕业时,学校里拍集体照,摄影师背着一个方盒子,大家排好队,笑笑,只听咔嚓一声,好了。过两天见了照片,陈海汶觉得太神奇了,这个方盒子咔嚓一声就把人都弄进去了,而且每张面孔清清爽爽。就是这“咔嚓”一声,像重锤敲在他心里,令他一辈子不忘,这是他人生中听到的最神奇最刺激最美好的声音。 他还想听这“咔嚓”声,可那时候,像他这样工人家庭的孩子,到哪去听这“咔嚓”声呢?在上海人眼中,那可是大件呀。与收音机、自行车、缝纫机相比之下,照相机显得尤为奢侈。
        他听说一个同学的爷叔有一台方盒子的“海鸥”,脑子里就整天想,有啥办法弄出来白相相。他约了几个同学到那个爷叔家里去“劳动”,拖地板、揩桌子、擦玻璃窗,弄得这个爷叔很开心,几次“劳动”下来,陈海汶终于熬勿牢,开口了:爷叔,侬迪只照相机让阿拉白相相好?爷叔笑了,原来这几个小家伙“别有用心”。爷叔很乐开,好啊,我教你们怎么玩。陈海汶眼睛盯牢看,后来将照相机拿在手里反复把弄,开心得不得了。几个同学由他牵头,东拍西拍,买来定影粉、显影粉、照相纸,小房间里红布一拉,白相起来了。可照片弄出来,不是一片白,就是一片黑,人像出不来。怎么办?总不能再去麻烦那个爷叔,陈海汶脑子一动,去卢湾图书馆借书看。他回忆说,那时卢湾图书馆只有几本摄影书,他一字一句啃,终于入门,当照相纸上显出人像景物时,他兴奋地高呼“乌拉”。

2、攀登黄山100多次

        这以后,摄影成了陈海汶最大乐趣。他读摄影书,看画册,可就是没有一台照相机,买不起呀。他只能常常到照相器材店去饱饱眼福,那种“馋”啊,难过得要流口水。他梦想着拥有一台海鸥照相机,每天挂在脖子上玩。
中学毕业后,他被分配到一家饮食公司,在一家小饭店里当跑堂。他跑得很卖力,想跑出这家小饭店,跑到与摄影搭界的地方去。1983年5月17日,他终于实现了自己的梦想,花了120元买了台4B海鸥照相机。至今,他还保存着这张发票,把它当作“海鸥”情结的发轫之据。这张发票上打着老上海的印记,那时的淮海中路1314号,是一家照相材料经销部。有了自己的照相机,玩起来如鱼得水,技艺日精。这一年,当他闻悉市人事局公开招聘黄山干部疗养院工作人员时,不由一阵惊喜——黄山是搞摄影的好地方。他去应聘了,人家问他,有啥特长?他说,会拍照。就这么简单,一问一答,他被录用了。他终于跑出了小饭店。
        陈海汶说:人家到了黄山疗养院欢喜坐办公室,我勿要坐,因为我看到那里有一台DF照相机,眼睛发亮,我说我欢喜爬山,让我来当导游吧。他每天背着DF照相机,带着游客爬黄山,拍黄山,找到了职业和乐趣的最佳结合点。1985年到1987年,他攀登黄山100多次,不说天都峰、莲花峰、光明顶,这些海拔1800米以上的三大峰不知拍了多少照片,就连山脚下的村落,他也一个不放过。
        陈海汶靠黄山“发迹”,成了全国拍黄山的专家,作品在全国各大摄影比赛中获奖。他吃苦耐劳,疗养院要提拔他当部门负责人,给个副处级。他婉言谢绝。他要走,为自己喜爱、追求的摄影创作寻找更广阔的天地。当时他有三个单位可选:一个是国家安全局,但明确不能搞创作;另一个是上海群众艺术馆,以组织群众文艺为主;第三个是华东建筑设计院。他选择了第三个,因为华东建筑设计院有摄影组,有各种各样进口照相机,他可以去当专职摄影师。这才有了他以后的《繁华静处的老房子》《上海老房子》这两本独具上海风情的画册。

3、为画册制作费下海

        陈海汶在华东建筑设计院呆了一年,拍了大量上海的老建筑。随着名气越来越响,有家出版社找上门来要出画册,但制作费3000元要本人承担。
        出画册对当时的陈海汶来说,简直是梦寐以求,天大好事。可他拿不出3000元,几个摄影朋友大家凑也凑不足这笔钞票。因为贫穷,没有钞票,大好机会流失了。陈海汶心一横,国企赚不到钞票,就到私企去赚,凭本事吃饭。他果断辞职,到海南三亚广告公司任职,从部门副主任做到副总经理,随后将整个广告公司盘下来。那时恰逢1992年邓小平南巡讲话,陈海汶抓住了这个机会,将公司开到上海,赶上了上海改革开放第一班车,他公司营业执照号码是003,这个数字刻下了他领先一步下海的印记。
        也怪,尽管陈海汶开公司当老板,可很少有人叫他老板。在人们眼里,陈海汶始终是个摄影家。也是,他从来没有放弃对摄影艺术的追求。他说,摄影,内容为王,内容是魂是根,技法和形式都是为内容服务的。他在艺术的道路上不断寻魂寻根。
        他那《上海老工业》的选题是受父亲启发的。他父亲曾是汽车运输公司的修理工,小时候他常到父亲单位去玩,车间、机床、工人,都深深地刻在他脑子里。他记得很清楚,父亲退休那一天,乘18路电车回家,下车时被人推了一记,头落地摔了一跤,到家后喝闷酒,结果脑溢血昏迷,人救回来了,但瘫痪卧床八九年。
        从那时起,陈海汶老想着父亲这一代上海老工人和老工厂、老设备。上海老工业可是中国民族工业的摇篮啊,再不抓紧时间留下些影像,就来不及了。他决定要为上海老工业留下最宝贵的史料。他利用公司的技术力量,组织了一个团队,将上海2800多家老工业企业的资料全部搜集来,钢铁、造船、机电、轻工、纺织等,分门别类,一家一家寻,一家一家拍,历时6年,最终拍了上千家,有效片子达5万多张,今年4月出版了《上海老工业》画册。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社长李新先生高度评价这本画册,说是为上海工业史奉献出一件填补空白的大作品。
        无疑,陈海汶是一位有魂有根有使命感的海派摄影家。类似这样的故事很多,比如大手笔的《中国的五十六个民族》画册,他带着团队,辗转28个省、自治区、直辖市,途经554个县市,纵横19万公里,历时一年,用57228张专业影像,定格出56个民族的永恒记忆,凝结成一张张不可磨灭的民族底片。今年春节,“中华56个民族全家福”摄影展,由国务院侨办在美国纽约、法国巴黎、澳大利亚悉尼等25个国家及地区同时展出。这56张片子全部由陈海汶一个人拍摄。
这就是魂,这就是根。

4、对“海鸥4”非常眷恋终究,回到“海鸥”情结。

        陈海汶说,海鸥相机是见证时代印迹的记忆光圈。确实,从上世纪50年代末到80年代中期,上海照相机厂的海鸥牌照相机,在全国堪称国货精品,是民族工业的典范,并打入国际市场,改写了中国150年来相机零出口的历史。谁能想到,“海鸥”的雏型竟是在上海石库门的亭子间里,用手工敲出来的。多少中国人用海鸥相机,留下了那个时代的珍贵记忆。
        谁又能想到,52年后,当数码相机将机械相机冲击得荡然无存,“海鸥”在市场上消失得无影无踪时,有人却对“海鸥”无限眷恋,这个人就是陈海汶。他从2000年开始收藏照相机。他像觅宝一样,将“海鸥”各个时期的明星系列全部收齐,共计100多台。曾经连一台“海鸥”也买不起,为出画册3000元制作费也摸不出的陈海汶,下海赚了钱,将所有资本情感全部渲泄给了照相机。这种“海鸥”情结的不灭,连他自己也不会想到,最初在上海石库门敲出来的“海鸥”,竟然在自己手下重又在石库门里复活。
        一切看似偶然。有家公司欠债有难,想请他帮帮忙。为啥不请别人要请他?因为,与“海鸥”有关。“海鸥”被冲垮了,但尚有一条流水线和上千套零配件还在。陈海汶一听“海鸥”,浑身来劲。当车子开到郊外一所破旧的农舍前,门打开,在外行人看来,里头是一堆废铜烂铁。可陈海汶不然,他一眼扫去,顿觉眼前一亮,犹似黑夜里划过一道闪电,灼得他血脉奔涌。不仅仅是商人头脑商人眼光,而是一个有着“海鸥”情结、老上海情结和使命感的摄影家,看到了一个老品牌复活的火馅。他心潮澎湃,追不及待,当天洽谈,当天拍板,一掷数百万元,将这条完整的“海鸥”流水线,以及上千套相机零配机,还有成套工具,统统吃下来,并和上海海鸥数码系统有限公司合作,在民间延续老相机的品牌。随之,他又将“海鸥”12个老技师请到公司,将上千个零件中的27个塑科零件全部重新开模换成金属零件。如今,在上海石库门田子坊,陈海汶的“老相机制造坊”里,传统的“海鸥”,以复古的质感,重获新生,重又展翅翱翔……
        陈海汶说:我不是亿万富翁,也不是千万富翁;我是一个摄影人,对“海鸥”的投入,不以输赢而论,这是一种情感,一个上海人对上海老工业的情感,说到底,这些东西我最终都要交给国家,为建上海摄影博物馆作点贡献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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